图为:冰岛老寨
一、源自名山的纯料普洱生茶
七彩云南,茶之原乡。崇山峻岭,千山万水的隔阻,使得这里成为滚滚红尘之外的一方净土。我们身处的世界,正在经受剧烈的变革,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迈进。环顾西南、华南、江南和江北四大茶区,传统的十大名茶产区,都在经受工业文明无情的吞噬,曾经的名山秀水渐行渐远,令人倾心的名茶难觅。在这令人叹息的世间,幸运的是还保留有云南这名茶的最后家园。唯有在云南,蓝天白云不是奢望,而是寻常的日子,这是现代人恋恋难舍的美好时光。
山因茶而得名,茶因人而传世。这句话用来描摹普洱茶,实在是再妥帖不过了。
从籍籍无名到名闻天下,普洱茶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进程。唐宋时期的文人,散淡的语句,寥寥数语:“茶出银生城界诸山。”自唐以降,数百年以后的明代,一位来自江南的大旅行家徐霞客,历经千辛万苦,三次入滇,在他的游记中记述了大理点苍山感通寺茶。有清一代,赵学敏、师范、阮福等众多的文人墨客在著述中记载了名遍天下的普洱茶六大茶山:倚邦、革登、莽枝、蛮专与曼洒,全部位于澜沧江以西,故名江内六大茶山,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古六大茶山。民国时期,南糯、勐宋、布朗、巴达、南峤与景迈已经成为普洱茶的主产地,但直到二十世纪后半叶,才以新六大茶山为世人所知,这六座位于澜沧江以东的茶山,也叫江外六大茶山。
名山名水育名茶,普洱茶造极于名山,也应知止于名山。与纯料普洱生茶来讲,此为金玉良言。
台湾师范大学的教授、《普洱茶》一书的著者邓时海先生有一套有趣的理论,普洱茶板块移动学说。以此来解释普洱山头茶的兴替,确也十分恰当。清代的普洱茶六大茶山,早期以倚邦、蛮专味较胜。后期易武取代了曼洒,并雄踞六大茶山之首。
图为:凤庆香竹箐锦绣茶祖
民国时期,现今新六大茶山所产之茶,尚且被称为坝子茶,名声远不如被誉为正山茶的易武来得响亮。而今却与古六大茶山分庭抗礼,自有大量的拥泵者。
越陈越香的普洱茶积淀了时间的重量,而时间却是最无情的裁判。现时普洱名山茶,“班章为王,易武为后”已是换了人间。
从江内的古六大茶山到江外的新六大茶山,人们从未停止过拓展普洱茶名山头疆域的步伐。杨中跃先生所著的《新普洱茶典》中将普洱茶的名山增至五十座。林世兴先生的《云南山头茶》记述的名山头史无前例的增至一百零八座。想要遍历这许多茶山,品鉴这一山一味的普洱茶,将成为普洱茶爱好者的毕生追求。
爱上纯料普洱生茶,钟情自己最爱的山头茶,亦是一种深情的追求。钟爱易武,那就去游历易武,在茶马古道走上一遭,追寻前人的足迹。在老街徜徉,触摸那百年传承的老字号。喜欢景迈,就到山上小住些时日,傣族的糯干老寨,布朗族的翁基寨子,坐看云起。在一盏茶中,感受天地之大美。
二、来自春天的纯料普洱生茶
纯料普洱生茶,最美的味道是来自春天。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四时有明法而不议,万物有成理而不说。纯料普洱生茶的美,它的秘密就隐藏在季节里。
每年的四月中旬,傣族人将迎来自己傣历的新年泼水节。农历的新年辞旧迎新,隆隆的鞭炮声响预示着春雷滚滚,滋润万物的春雨将至。傣历的新年泼水祝福,迎接到来的雨季,滋润万物生长。
傣历的划分,一年只有旱季和雨季。农历的划分,一年分作春夏秋冬。每年三四月份泼水节之前的茶,称为春茶,有着最美好的香味。五到九月份的茶,来自雨季,名为雨水茶,也就是夏茶,滋味苦涩。十到十一月份,雨季将要结束,稻谷扬花的季节,采摘的茶名叫谷花茶,也就是秋茶,香气清扬。道法自然的中国人,用自己敏锐的感官感知季节的兴替,物候的变化,细细品味自然之味。他们最钟爱的是来自春天的味道。
三、纯料普洱生茶采自古树
茶树,原本自由自在的生长在云南热带雨林的深处。在久远的年代,与人类的祖先不期而遇。这是命定的机缘?还是生命中的邂逅?
当我们走近云南,历尽千辛万苦,深入普洱市镇沅县九甲乡千家寨哀牢山原始密林的深处,终于可以仰望那棵2700余年的野生型茶树王,内心的感慨油然而生。它生长的年代可以上溯到东周时期。是否真如邓时海教授的猜想?我们谁也不敢保证,周天子是否曾饮过这棵树上的茶。就让它成为一个谜题吧!留给人们无尽的遐想。
图为:凤庆香竹箐锦绣茶祖
美丽的西双版纳州,勐海县西定乡巴达贺松大黑山的原始森林里,还有一棵1700余年的野生型茶树王,发现的更早。2012年春茶的季节,当我们一行人遍历六大茶山之后,或许已经是筋疲力尽。面对前往拜谒巴达野生型茶树王的号召无人响应,只得遗憾作罢!熟料想,不久后传来不幸的讯息,巴达野生型茶树王自然衰老死亡。就此,这成为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。
上溯至1700年前,正值东晋时代,常璩撰述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的时代,书中记述了巴蜀先民上贡茶于周天子之事。以千家寨2700余年的野生型茶树王和巴达1700年的野生型茶树王作参照,我们猜想,自周至晋这1000多年中,先民可资采摘利用的或许只有野生型茶树资源。
2014年秋天,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的阻隔,使得我们前往普洱市澜沧县探访邦崴1000余年过渡性茶树王的愿望化作泡影。直到2015年春天,再度前往邦崴,终于一睹过渡型茶树王的雄姿。设若以这棵过渡型茶树王为参照,恰好可以上溯到唐代。
图为:云南澜沧邦崴过渡型茶树王
自晋至唐,野生型的茶树终于驯化为过渡型茶树。茶圣陆羽在《茶经》中记述巴山峡川一带的人攀树砍枝“伐而掇之”采摘鲜叶。
勐海县格朗和乡南糯山半坡老寨,树龄800余年的人工栽培型茶树王,迎来送往,接受无数人的觐见。可惜的是,位于半坡新寨真正经过论证的800余岁的人工栽培型茶树王,早已经在1994年仙逝。上溯800余年,人工栽培型茶树王处于宋代。
图为:景迈人工栽培型古茶园
从野生型茶树、过渡性茶树到人工栽培型茶树,人们终于迎来了茶大发展的时代。
茶,从热带、亚热带到暖温带,沿着大江大河向东南扩展,直至可以自然生长的气候的边缘。适应了气候的变迁,从特大叶种、大叶种逐渐演化为中叶种、小叶种。从高大的乔木,经历人工和自然的优化选择演化为低矮的灌木。
在茶的原乡,还保留着茶树原来的模样。到了明代,见多识广的大旅行家徐霞客面对原生的茶树,大为惊奇,在他的书中生动描述:“中庭院外,乔松修竹,间有茶树,树高皆三四丈,绝与桂相似,时方采摘,无不架梯升树者”。这与我们现代人在云南见到的古茶园采茶的情景如出一辙。
古六大茶山、新六大茶山、昔归、冰岛等等普洱茶名山,无不以古茶园而闻名,当我们身处其间,总是喜悦与痛苦混合交织在一起,心情的纠结几难用言语来形容。1994年仙逝的南糯山人工栽培型茶树王,2012年溘然长逝的巴达野生型茶树王,据说都是因为太多的游人观瞻,加速了它的覆亡,这无疑是令人极为痛心之事。前人栽树,后人采茶。云南的古茶山、古茶园,正是前人给予后人丰厚的馈赠。正在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的景迈山,向人们揭示了古茶园的奥义所在。品味的是古茶,领悟的是人类文明智慧的结晶。
纯料普洱生茶,名于古茶树,归于古树茶。
2013年春天,布朗山乡班章村委会老曼娥寨子。上山看茶的我们与下山归来的一帮人擦肩而过。其中一位操着广东口音边走边打打电话,耐心给客户介绍:“哪里有什么单株啦!茶农都给你采古树茶都阿弥陀佛了!”客户似乎不满意,只好进一步详细解释:“单株都不好玩啦!要么炒不熟,要么炒糊掉!”显然客户仍旧不相信,于是话锋转为调侃:“现在都不流行单株啦!要么你飞过来。我接你上山,你看中那一杈,我砍下来,给你做个单杈!”闻听的人,几乎笑出眼泪,差一点脚下打滑滚下山去。
邓增永博士提出了易武小产区的理念,深为赞同这种观点。或许普洱玩家的心目中,来自易武刮风寨、麻黑、落水洞和高山寨的茶,都有着微妙的差异。每年一度易武七村八寨的斗茶会,堪称易武古树纯料普洱生茶的饕餮盛宴。而这些来自各村、各寨的茶,汇就了易武正山古树纯料普洱生茶的典范,这就是我心目中想要的易武纯料普洱生茶,如此,足矣!
四、纯料普洱生茶源自古法制作技艺
远在边陲之地的云南,守着天赐的茶树资源,长期保留了制茶童年期稚拙的技艺。
唐代,闻名天下的是产于现在江南茶区江苏宜兴的阳羡贡茶,这种蒸青茶的制作技艺登峰造极。与此相较,樊绰笔下《蛮书》中记载的云南茶“散收,无采造法。”
地理造就了云南茶的制作技艺,沿着自己的道路缓慢的演进。直到明末清初,吸纳了外来紧团茶的技艺,才有了普洱生茶加工技艺的雏形。《徐霞客游记》的记述:采摘乔木茶树鲜叶,焙而复曝,不免黝黑。方以智《物理小识》的记载:蒸而成团,市之西蕃。白族进士李元阳的评价:藏之年久,味愈胜也。
有清一代,普洱茶的加工工艺趋向于完备成熟,并传承至今。1911年,满清覆亡,至此作古。因此称其为古法制作技艺。同理,1911年之前栽种的茶树,名为古茶树,已逾百年,名副其实。
普洱茶的古法制作技艺,以现代科学的名义一分为二。
自采摘鲜叶,历摊放、杀青、揉捻、日光干燥,名为晒青毛茶,属于初制工艺。现代茶叶分类的国家标准,列入绿茶的范畴。与蒸青、炒青、烘青的名优绿茶相较,工艺古朴稚拙,独具特色。
原料选取,注重名山。清代赵学敏的《本草纲目拾遗》、师范的《滇系·山川》、檀萃《滇海虞衡志》、阮福《普洱茶记》等典籍,一致记述攸乐、革登、倚邦、莽枝、蛮砖、曼洒这六大茶山,并有多人指称以倚邦、蛮砖味较胜。是故主张,纯料普洱生茶,原料至纯,以山为止。
原料选取,注重古树。以明末清初徐霞客所记,升梯架树采摘鲜叶为原点,当下云南西双版纳州、普洱市、临沧市等地遗存古茶园为参照,纯料生茶,止于古树。
原料选取,注重节气。以张泓《滇南新语》等记载,采茶以雨前为佳。无论是农历谷雨以前,亦或是傣历泼水节以前,均符合春茶为优。
原料采摘,老嫩适度。清代上贡普茶珍品,采摘细嫩茶芽。粗普叶,散卖滇中。老嫩适度,最为看重。并留下夷女采摘女儿茶的珍贵记述,为所有茶中之只仅见文字记述者。
原料摊放,貌似简单,殊不知内藏乾坤。时至今日,仍有古茶园,散存于山林之中,早出晚归,采摘所得鲜叶,多有萎凋过度之虞,而近于红茶。令人叹息不已。
从古老的水煮杀青,到唐宋时期的蒸汽杀青,再到明代中期以后的锅炒杀青。晒青毛茶承继了名优绿茶中的主流锅炒杀青技艺,但又无意间造成了中低温杀青的特色。我们猜测,这是由于条件简陋所致,今时尚且有云南山寨中人以煮饭炒菜之锅,清洗干净后用来炒茶。这种以名优绿茶视之为弊病的工艺,以现代科学原理解释,恰恰留下了鲜叶中一部分酶的活性,从而为茶后期的转化留下了空间。这是古法技艺的精华所在。
古法技艺,手工揉捻。不同于名优绿茶优美动人的万千形态,揉捻成型的条索,或粗大肥壮名为抛条形;或紧结挺秀,名为紧条形。晒青毛茶的条形展现出一种抱朴守拙的自然美感,这是来自于制茶童年期技艺稚拙形态的遗存,堪称茶叶形态的活化石。
茶,从日光晒干、炭火烘干到锅炒炒干,不断演进。唯有晒青茶,感念上天的恩惠,固执的保留了这种最为原始的干燥技艺。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,茶学院校的教科书中,仍然鄙薄有日晒味的晒青茶,以为最差。孰不知,正是阳光日晒,赋予了茶以新的生命。
散茶形态的晒青毛茶,历经紧压成型之后,终于获得了以科学名义主导的普洱茶标准的认可,被认定属于普洱生茶。隶属于茶叶分类中再加工茶类的紧压茶。
我们以茶的形态为视角追溯茶的变迁。自唐代以降至明,茶的主流形态属于紧团茶。而这个时期的云南茶,以自然钟野姿的散茶形态存世。自明代以降至今,当茶的主流形态演变为散茶的时候,普洱茶却自明末清初伊始,蒸而成团,承继了紧团茶的衣钵,延续紧团茶古故意盎然的古典美,并自清代以后,将这种美推向全新的境界。
小而圆的女儿茶,演变为姑娘茶、私房茶,并在民国时期的下关孕育出了窝窝头形的沱茶,在勐海孕育出了蘑菇形型的心形紧茶。内销的沱茶,赢得众人的欢心。边销藏区的紧茶,成为供奉佛陀的珍品。
上贡皇帝的人头贡茶,圆不一相。同样源出故宫,金瓜行形的人头贡茶,存放在中国茶叶博物馆,被誉为普洱茶的太上皇。椭圆形的万寿龙团,存放在普洱市博物馆,被誉为镇馆之宝。
图为:贡茶——万寿龙团
曾经被满清皇帝用来赏赐臣子的福禄寿喜四喜方砖,后来演化为砖茶。清代方便征税的圆茶,在二十世纪以侨销圆茶、七子饼茶的名义行销海外。名虽易,而内蕴犹存。天圆地方的形态,表达了中国人特有的哲学观。
图为:50年代红印圆茶—价值70万元
无论普洱茶呈现何种形态,纯都是矢志不渝的追求。清代阮福《普洱茶记》中记述:外细内粗,名为改造茶。颇有鄙薄之意。此为文人士大夫所崇尚的表里如一的追求所致。
正如杨凯先生所著《号级古董茶事典》中“乱世普洱茶出乱象”一文记述的那样,直到清末民初的1910年,内外原料一致,仍然是普洱茶行共同认可的标准。
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,回归传统的名山纯料茶再度大兴于世。吕礼臻、陈国义联袂推出的纯料易武普洱生茶真醇雅,邓时海、陈露云联袂推出的纯料南糯山、景迈山普洱生茶云海圆茶,何仕华先生推出的纯料景迈普洱生茶版比腊告等等。此后至今,名山古树纯料普洱生茶一直占据普洱茶的主流。
五、纯料普洱生茶中的民族文化意蕴
布朗族、哈尼族、拉祜族等云南众多的古老茶山民族,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进程中,原始的宗教信仰和茶水乳交融,孕育出了独特的茶文化意象,内蕴深厚。
勐海县格朗和乡的南糯、帕沙,布朗山乡的老班章、新班章,景洪市勐龙镇小勐宋先锋寨,世代以茶为生的哈尼人,守护着古茶园,伫立在寨门口的生殖崇拜图腾,表达出他们的原始宗教信仰。
同样有着原始生殖崇拜的拉祜族,依山而居,因茶而生,世代守护着古茶园,勐海县勐宋乡的保塘、那卡,贺开山的曼弄老寨、曼弄新寨、曼迈老寨,古茶园与原始森林浑然一体。
濮人,云南古老的茶山民族,布朗族是公认的濮人后裔。勐海县布朗山乡的老曼娥寨子,西定乡的巴达章朗寨子。澜沧县景迈山的芒景大寨。游历茶山,凡有布朗族所在,必有古茶园,必有原始生殖崇拜的图腾。
2014年春天,在景迈山帕哎冷寺与布朗族学者、布朗族末代头人苏里亚的儿子苏国文先生不期而遇。先生在自己费尽心血所著的《芒景布朗族与茶》一书的扉页上费力的签上自己的名字,送给笔者。书中记述布朗人的祖先帕艾冷发现了茶,布朗人每新开一块茶地栽种的第一棵树称为茶魂树。从布朗人供奉祖先的帕艾冷寺,到祭祀祖先的茶魂台,再到茶魂树下的图腾。眼前鲜活的文化形态,与清代典籍记述的夷民祭祀茶王树。仿佛都在言说着这样一种独特的文化意象,从祖先崇拜到祭祀茶树王,子孙的繁衍和茶树繁殖,都根植于血脉的传承。
从茶树、采茶到茶,这样的文化意象一脉传承。清代文献中记载的夷女采茶,所制之茶名为女儿茶。此后,馒头形的姑娘茶、私房茶,在清末民初改作窝窝团形的沱茶。
南糯山、帕沙山、布朗山、贺开山、勐宋山、巴达山与景邁山,哈尼族、拉祜族和布朗族,这些世代守护着古茶园的茶山民族,坚守着自己的信仰,延续着自己的血脉,传承着自己的文化,他们是一个个独立的民族,正如同他们坚守的一座座古茶山,每一座山的茶都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,造就了纯料普洱生茶内在的文化品格,由此获得不朽的生命意义。